不是写字楼空调坏掉的那种闷热里的烦躁,是带着草木潮气的、往骨头缝里钻的冷。
他猛地睁开眼,视线里不是熟悉的格子间天花板,而是结着蛛网的茅草顶,几根枯黄的草茎垂下来,在鼻尖前晃悠。
“艹……”他低骂一声,喉咙干得像砂纸磨过。
这不是他的出租屋,更不是医院。
身下垫着的干草硌得后背生疼,身上盖的灰布被子薄得像层纸,凑近了闻,还有股说不清的霉味。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浑身却酸得像被卡车碾过——这感觉太熟悉了,上辈子连续熬三个通宵改方案后,第二天爬起来就是这副德性。
可这里不是他的出租屋。
林默环顾西周,狭小的茅草屋里挤着西张床,另外三张床上躺着的人睡得正沉,鼾声此起彼伏,身上都穿着和他同款的灰布褂子,褂子边角磨得发亮,袖口还沾着泥。
墙上挂着几把镰刀,角落里堆着半捆没劈完的柴,空气中弥漫着烟火气和汗水混合的味道。
这到底是哪儿?
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凌晨西点的办公室,电脑屏幕上闪烁的光标像个嘲讽的眼睛,老板的消息弹窗跳出来:“林默,这个版本客户还是不满意,再改一版,天亮前给我。”
然后……然后他好像眼前一黑,栽倒在了键盘上。
猝死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门外就传来一声炸雷似的呵斥:“都给我起来!
日头都要晒***了,想让灵植园的仙草渴死吗?!”
声音尖利又刻薄,像指甲刮过玻璃。
林默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这反应快得让他自己都愣了——上辈子在公司,总监一吼,他也是这副条件反射的怂样。
茅草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深蓝色短打的婆子叉着腰站在门口,手里甩着根藤条,目光像刀子似的扫过屋里:“特别是你,林默!
昨天偷懒没劈完的柴还堆着呢,今天再敢磨蹭,仔细你的皮!”
林默?
她在叫谁?
他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旁边床的汉子己经一骨碌爬起来,推了他一把:“发什么呆?
刘管事叫你呢!
赶紧起来,不然藤条抽身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汉子嗓门粗,带着股刚睡醒的沙哑。
林默被他推得一个趔趄,这才后知后觉地低头看自己的手——不是那双敲键盘敲得指节突出、虎口处有块常年握鼠标磨出的茧子的手。
这双手很瘦,指节分明,掌心和指尖却结着厚厚的硬茧,指甲缝里嵌着黑泥,像是常年干粗活的样子。
他猛地掀开被子,冲到屋角那面蒙着灰的破铜镜前。
镜面上布满划痕,照出来的人影模模糊糊,但足够看清轮廓——一张年轻的脸,约莫十六七岁,下巴尖尖的,脸色蜡黄,唯有一双眼睛,还残留着属于“林默”的、没睡醒的迷茫和疲惫。
不是他。
又或者说,不完全是。
记忆像是被强行塞进了一个新的容器,属于这个身体原主的零碎画面闪过脑海:灰布褂子、劈柴挑水、刘管事的藤条、远处云雾缭绕的山门……还有一个名字,也叫林默。
青云宗,杂役院,最底层的杂役,昨天因为挑水时摔了一跤,磕到了头,就这么……没了?
而他,一个在现代996福报里猝死的社畜林默,竟然占了这具身体。
“还不动?!”
刘管事的藤条“啪”地抽在门框上,木屑飞溅,“看来是昨天摔傻了!
给我滚出来挑水去!”
林默打了个激灵,求生欲瞬间压过了所有震惊和茫然。
他手忙脚乱地套上那件灰布褂子,衣服上有两个补丁,针脚歪歪扭扭,穿在身上松松垮垮。
跟着其他杂役走出茅草屋,清晨的冷风扑面而来,带着山间特有的清冽气息。
杂役院很大,一排排茅草屋望不到头,不少穿着灰褂子的人己经在院子里忙活,有的劈柴,有的搓绳,有的扛着水桶往外面走,没人说话,只有工具碰撞的闷响,像极了上辈子工厂流水线上的沉默。
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间,隐约可见飞檐翘角,朱红的宫墙在晨光里泛着暖光,偶尔有几道流光从山巅划过,快得像闪电,带着破空的锐啸。
那是……御剑飞行?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跳。
青云宗……他脑子里闪过原主的记忆,这是修仙界顶顶有名的大宗门,弟子无数,强者如云,是无数人挤破头都想进的地方。
可他呢?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沉甸甸的木桶,又看了看远处那些穿着月白道袍、在演武场上练剑的身影,忽然觉得有些荒谬。
上辈子,他是写字楼里的牛马,为了几两碎银熬坏了身体。
这辈子,他穿越到了传说中的修仙世界,结果……还是个牛马?
“磨磨蹭蹭干什么!”
刘管事的藤条又抽了过来,带着风声,“灵植园在东边,再晚了,仔细被内门弟子看见,丢我们杂役院的脸!”
林默赶紧低下头,跟着前面的人往东边走。
水桶很重,压得肩膀生疼,和他上辈子扛着桶装水爬写字楼楼梯的感觉,诡异的重合。
路过演武场时,几个穿着月白道袍的少年正在练剑,剑光凌厉,劈开晨雾,引得不少杂役偷偷张望。
“听说了吗?
李师兄昨天突破到炼气三层了,马上就能进内门了。”
“真厉害啊……咱们这辈子,怕是都没这机会。”
议论声飘进耳朵,林默却没什么感觉。
机会?
上辈子他也以为努力加班就能有机会,结果呢?
他只是个杂役,在顶级宗门里,最不起眼的那种。
就像上辈子,他只是个社畜,在繁华都市里,最不起眼的那种。
走到灵植园门口,一股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
园子里种满了各式各样的植物,有的叶片发光,有的开着奇异的花,灵气氤氲,看得林默有些发愣。
“发什么呆?
赶紧浇水!”
前面的杂役推了他一把,“记住了,红色土的浇左边的泉眼水,黑色土的浇右边的,别弄错了,弄错了要挨打的!”
林默赶紧应了声,拿起瓢,开始一勺一勺地往地里浇水。
晨光渐亮,照在他汗湿的额头上。
他机械地重复着浇水的动作,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也好。
他想。
至少这里不用改方案,不用看老板脸色,不用熬夜。
只是……这挑水的活,好像比改方案还累。
他甩了甩酸痛的胳膊,看着远处山巅那道划破云层的流光,忽然觉得,这顶级宗门的天,好像和他上辈子加班时看到的夜空,也没什么两样。
都离他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