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小小的、仅有南北两间屋子的旧院,墙皮有些剥落,露出里面灰扑扑的砖石。
院中倒有一棵老槐树,枝叶蓊郁,算是这陋室里唯一的生机。
婚事办得极其简单,甚至称得上仓促。
没有十里红妆,没有喧天锣鼓。
苏婉音只带了一个自小服侍的丫鬟云雀和一个小小的包袱,坐着一顶再普通不过的青布小轿,便从侯府的锦绣堆,踏入了这方寸院落。
永安侯府到底是顾及脸面,暗中派人送来了一些家具物什,却被顾言卿客客气气地拦在了门外。
他只收下了一对红烛和些许吃食,算是全了婚仪的礼数。
“委屈你了。”
新婚之夜,顾言卿看着屋内唯一算得上“新”的物件——那对燃着的红烛,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屋内陈设简陋,一张旧木床,一张方桌,两把椅子,一个掉了漆的衣柜,便是全部。
窗棂纸有些旧了,透进来的月光都带着昏黄。
苏婉音却摇了摇头,自己动手铺好了床褥。
那被面是普通的棉布,远不如她在家时用的绫罗绸缎柔软,她却铺得一丝不苟。
“这里很好,”她抬眼,看向顾言卿,烛光在她明澈的眸子里跳跃,“清静。”
她说的是真心话。
比起侯府那些繁文缛节和无处不在的审视目光,这方陋室,反而让她有种奇异的放松感。
顾言卿似乎有些意外她的平静,沉默地看了她片刻,才道:“你睡床。
我……”他目光扫向屋角那张看起来并不舒适的旧榻,“我在那边温书即可。”
苏婉音没有坚持。
她知道,有些界限,需要时间来跨越。
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苏婉音是在一阵淡淡的墨香中醒来的。
她起身走出房门,见顾言卿己然坐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的小石桌旁,面前铺着纸笔,正凝神书写。
晨曦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清瘦的侧影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他没有穿昨日的红衣,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却比昨日更多了几分书卷清气。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与她相遇,微微一怔。
苏婉音今日也只穿了一身素雅的浅碧色衣裙,未施粉黛,乌发简单地绾起,褪去了侯府千金的华贵,却添了几分家常的温婉。
“早。”
她自然地打招呼,仿佛早己习惯了这样的清晨。
顾言卿放下笔,“灶上有粥,还温着。”
很平常的一句话,却让苏婉音心头微微一动。
她走进旁边充当厨房的狭窄棚屋,果然看见小泥炉上煨着一罐清粥,旁边小碟里还放着两样简单的酱菜。
她盛了两碗粥,端到院中的石桌上。
两人对坐,安静地用着简单的早饭。
偶尔有风吹过,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
“你平日里,就以卖字画为生?”
苏婉音放下碗筷,轻声问道。
顾言卿点了点头,神色坦然:“偶尔也帮人抄书写信,或是在街口代写家书。”
“收入可还够用?”
“糊口尚可。”
他回答得简洁,并无窘迫,也无自矜。
苏婉音沉吟片刻,忽然道:“我瞧你的字,写得极好。”
她方才路过时,瞥见了他石桌上的字,笔力遒劲,结构舒展,自有一股清傲风骨,绝非寻常书生可比。
顾言卿抬眼看了看她,似乎没想到她会懂这个。
“胡乱写写罢了。”
“并非胡乱写写,”苏婉音语气肯定,“我父亲书房里也挂了不少名家字画,依我看,你的字不比他们差。”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慧黠的光:“或许,我们可以不让它只是‘胡乱写写’。”
顾言卿挑眉,露出询问的神色。
“京城西市的‘翰墨斋’,是文人雅士常去之地,也收购字画。
据说那里掌柜的眼光颇高,等闲之作入不了他的眼。”
苏婉音不急不缓地说道,“你的字,或许可以去那里试试。
若能被选中,价格应当比在街边摆摊优厚许多。”
顾言卿沉默了一下。
他自然知道翰墨斋,也曾动过念头,但……“翰墨斋门槛高,未必看得上我的字。”
“不试试,怎么知道?”
苏婉音看着他,目光清澈而坚定,“总好过明珠蒙尘。”
顾言卿望着她,眼前的女子,似乎与他印象中那些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很不一样。
她没有抱怨环境的简陋,没有哀叹命运的不公,反而在积极地为他,或者说,为他们这个刚刚组成的、脆弱的小家,寻找出路。
他心底某处,微微松动。
“好。”
他听见自己说。
饭后,顾言卿果真挑选了几幅自己较为满意的字画,准备出门前往翰墨斋。
苏婉音将他送到院门口。
“早些回来。”
她轻声道。
顾言卿脚步顿了顿,回头看她。
晨光中,她站在那棵老槐树下,身后是斑驳的院墙,身影单薄,却站得笔首。
一种陌生的、微暖的情绪,悄然漫上心头。
“嗯。”
他应了一声,转身走入巷子。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苏婉音回到院中,看着这方小小的天地,对正在收拾碗筷的云雀笑了笑。
“云雀,我们来把这里收拾得更像样些吧。”
她没有坐等命运的安排,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她就要亲手将它走好。
而从今天去翰墨斋开始,就是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