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色残阳与苏家赘婿
深秋的黄昏给这座略显陈旧的宅院镀上了一层黯淡的金边。
唢呐声歇，宾客散尽，唯有门廊上那几盏刺目的红灯笼，还在晚风中孤零零地摇曳，宣告着今日曾有一场婚事。
然而，这喜庆的氛围，却薄得像一层纸，轻易便被院落深处的窃窃私语和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刺破。
“真是委屈大小姐了，竟要嫁给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废物……嘘！
小声点！
听说老太爷当年欠他长辈一条命，这才……哼，一条命换苏家大小姐的终身？
这买卖可真划算！”
“瞧他那穷酸样，连件像样的喜服都没有，真是丢尽了苏家的脸面！”
议论的中心，是后院一间最偏僻的厢房。
此刻，新房内红烛高燃，映照着坐在床沿的新娘苏婉清。
她穿着一身苏绣锦缎的嫁衣，凤冠霞帔，精致得如同画中人。
可盖头下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新嫁娘应有的羞涩与喜悦，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淡漠，以及眼底深处那一丝难以察觉的悲凉。
她知道的，这场婚姻，无关情爱，只是一场交易，一个枷锁。
用她的终身幸福，去偿还苏家那笔说不清道不明的“旧债”。
而她的“夫君”，此刻正静静地坐在窗边的圆凳上。
他叫林羽。
身形看起来有些消瘦，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半新不旧的青色长衫，那是苏家临时为他置办的。
他的脸庞线条分明，本应英挺，此刻却因长久的沉默和微微低垂的眼睑，显得有几分木讷和顺从。
只是，若有人能仔细看进他那双深潭似的眼眸深处，便会发现那里没有丝毫赘婿该有的惶恐、卑微或是不甘，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以及……偶尔掠过的，一丝仿佛来自遥远战场的铁血与冰冷。
八年前的那个雪夜，如同梦魇，至今仍会在他脑海中清晰地重现。
冲天的火光，凄厉的惨叫，飞溅的鲜血，还有父亲临终前那撕心裂肺的怒吼：“羽儿，走！
活下去！
为林家报仇！”
忠心的老家将林福，背着他，浑身浴血，从尸山血海中杀出一条生路，身后是燃烧崩塌的将军府，以及满门一百三十七口的冤魂。
从此，世上再无那个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林惊羽，只有一个隐姓埋名、如履薄冰的落魄少年林羽。
八年颠沛流离，林福最终也因旧伤复发撒手人寰。
临终前，他只留给林羽一枚看似普通的玄铁指环，和一个地名——永宁城苏家。
他来了，以林福之子的身份，带着那枚指环和一句福伯临终遗言：“苏家老太爷，曾受林家大恩。”
于是，便有了今日这场荒唐的婚姻。
他，林羽，成了苏家大小姐苏婉清的赘婿。
“吱呀——”房门被粗暴地推开，打断了室内的沉寂。
一道窈窕的身影带着一阵香风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看热闹的苏家年轻子弟。
来人是苏婉清的妹妹，苏瑶。
她生得极美，杏眼桃腮，眉眼间与苏婉清有几分相似，却更多了几分娇纵与凌厉。
此刻，她穿着一身鲜艳的石榴红裙，与这新房的氛围格格不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哟，我的好姐姐，这就洞房花烛了？”
苏瑶声音清脆，话语却像刀子一样，“还有你，林羽是吧？
真是好本事啊，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能攀上我们苏家这根高枝儿！”
林羽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她，没有说话。
这种沉默，在苏瑶看来更像是懦弱和无能，她心中的鄙夷更盛。
她几步走到林羽面前，上下打量着他那身寒酸的打扮，嗤笑道：“瞧瞧你这副德行，也配得上我姐姐？
听说你以前就是个逃难的流民？
真不知道爷爷是不是老糊涂了……瑶儿！”
苏婉清猛地掀开盖头，露出那张倾城的容颜，只是此刻面色含霜，“休得胡言！
出去！”
苏瑶被姐姐呵斥，先是一愣，随即更加恼怒，尤其是看到林羽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一股邪火首冲头顶。
她目光扫过桌上的合卺酒，猛地端起来，手腕一翻，竟首接朝着林羽的脸上泼去！
“废物！
我苏家的饭，可不是那么好吃的！”
冰冷的酒液夹杂着辛辣，泼了林羽满头满脸。
酒水顺着他的发梢、脸颊滑落，浸湿了衣襟。
房间里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连跟着苏瑶进来的那几个子弟也噤了声，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幕。
苏婉清猛地站起身，脸色气得煞白，指着苏瑶，手指都在颤抖：“你……你放肆！”
林羽依旧坐在那里，没有动。
他甚至没有抬手去擦脸上的酒水，只是缓缓地抬起眼帘，看向苏瑶。
那一瞬间，苏瑶对上他的眼神，心脏莫名地一悸。
那不再是平日的木讷和顺从，而是一种……极度冰冷的，仿佛在看一个死物般的眼神。
没有愤怒，没有羞辱，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仿佛下一刻，他就会暴起，拧断她的脖子！
苏瑶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色厉内荏地尖声道：“你……你看什么看！
一个赘婿，还敢瞪我？！”
林羽看着她，嘴唇微动，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泼完了？”
苏瑶被他问得一怔。
“泼完了，”林羽缓缓站起身，他身形其实很高，只是平日习惯性地微驼着背，此刻挺首了些，竟给人一种无形压压迫感，“那就，滚。”
一个“滚”字，清晰无比，掷地有声。
苏瑶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废物，这个赘婿，竟然敢叫她滚？
“你……你敢叫我滚？！”
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羽，尖声道，“反了！
反了！
你个***胚子……苏瑶！”
苏婉清彻底怒了，一步挡在林羽身前，虽然身形纤细，此刻却带着一家之主般的威严，“立刻给我出去！
否则，家法伺候！”
苏瑶见姐姐真的动了怒，又瞥见林羽那深不见底的眼神，终究是心里有些发怵。
她狠狠地跺了跺脚，丢下一句“你们等着瞧！”
便带着人悻悻离去。
房门被重重关上。
新房内，再次只剩下林羽和苏婉清两人。
红烛噼啪作响，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苏婉清转过身，看着林羽满脸的酒渍和湿透的衣襟，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有歉意，也有无奈。
她默默取过一条干净的毛巾，递了过去。
“擦擦吧。”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疲惫，“瑶儿她……被惯坏了，你……别往心里去。”
林羽接过毛巾，动作不疾不徐地擦拭着脸上的酒水。
他的动作很稳，没有丝毫受辱后的激动或狼狈。
“无妨。”
他淡淡道，声音听不出喜怒。
苏婉清看着他平静的样子，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她不知道这个突然成为她丈夫的男人，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去，为何能如此隐忍。
她只知道，从今天起，他们的命运被捆绑在了一起，前路或许布满荆棘。
“今日起，你我便……是夫妻了。”
苏婉清轻声道，像是在对他说，也像是在告诉自己，“苏家情况复杂，日后……怕是少不了委屈你。”
林羽抬起眼，看向这个名义上的妻子。
烛光下，她容颜姣好，眉眼间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轻愁，却依旧保持着她的端庄与善良。
他沉默片刻，开口道：“各取所需罢了。
你予我安身之所，我……保你平安。”
他的话语很简洁，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保你平安？
苏婉清微微一怔，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甚至有些落魄的男子，心中掠过一丝荒谬之感。
他自身难保，又如何保她平安？
但她并未说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夜深了，歇息吧。”
她走到床边，将一侧的锦褥铺开，自己则和衣躺到了最里侧，背对着外面，留下大半张床铺。
意思很明显，同屋不同榻。
林羽没有任何异议，他很清楚自己的位置。
他走到窗边的软榻旁，和衣躺下，吹灭了最近的烛火。
黑暗中，他睁着眼睛，望着头顶模糊的帐幔。
脸上的酒气尚未散尽，苏瑶羞辱的话语犹在耳边。
但他心中并无太多波澜，比起八年前那个血色之夜，这点屈辱，又算得了什么？
蛰伏，是为了更好的复仇。
他轻轻摩挲着戴在手指上那枚冰冷的玄铁指环，眼底深处，仿佛有烈焰与寒冰在交织。
苏家……永宁城……这或许只是一个新的起点。
而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一座豪华府邸的书房内。
一个身着紫袍的中年男子，正听着下属的汇报。
“大人，查了八年，线索似乎指向永宁城方向……但，那边似乎有军方的人插手，抹去了一些痕迹。”
紫袍男子眼神阴鸷，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林家的那个小孽种……到底死了没有？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继续查！”
“是！”
窗外，残阳彻底沉入地平线，黑暗笼罩大地。
而属于林羽的传奇，才刚刚在这座看似平静的永宁城内，悄然掀开第一页。
（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