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牌》1桌上摆着红烧肉,油光光的。旁边是清蒸鲈鱼,冒着热气。还有一盘炒青菜,
绿得发亮。这是二叔家。每年过年,陈凡都得来一趟。“小凡来啦!快坐快坐!
”二婶从厨房里端出一碗汤,热气腾在她脸上,那张脸看着更圆了。陈凡点点头,
找个椅子坐下。他爸他妈坐在他旁边,脸上带着笑,有点讨好。“小凡,今年还在家待着呢?
”二叔开口了,他挺着肚子,坐在主位上,手里盘着两个核桃,格当嘚——格当嘚——响。
陈凡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肥而不腻,火候正好。他咽下去,才说:“嗯。
”“唉。”二婶把汤碗重重往桌上一放,汤都溅出来一点。“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开窍呢?
你看看你弟弟,陈浩,都当上主管了。你呢?天天在家,你爸妈养你到什么时候?”陈浩,
陈凡的堂弟,坐在对面。他穿着一身新西装,头发抹得油亮。他清了清嗓子,拿起酒杯。
“爸,妈,别这么说哥。哥这叫……享受生活。”他说着,眼睛瞟了陈凡一眼,
嘴角是压不住的笑。陈凡他爸脸有点红,搓着手,对二叔说:“大哥,
小凡他……他有自己的想法。”“有什么想法?啃老的想法?”二叔把核桃往桌上一拍,
声音大了点。“我告诉你,老陈家不能出这种废物!我朋友公司招人,开个货车,
一个月七八千,要不我给你说说?”陈凡他妈赶紧打圆场:“吃饭,吃饭,菜要凉了。来,
小凡,吃这个鱼。”她给陈凡夹了一筷子鱼肉,剔掉了刺。陈凡看着碗里的鱼肉,没动。
他心里没什么感觉。就像看戏,每年都演这么一出。他拿起酒杯,给自己倒了杯酒,
一口喝下去。酒是辣的,烧喉咙。“哥,你怎么不说话?”陈浩又开口了,
“是不是觉得开货车委屈你了?要不你来我公司,给我当个助理?我保证不亏待你。
”桌上的亲戚都笑了。那种笑,扎人。陈凡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一口饭,
一口菜。他吃得挺香。好像那些话都只是风,吹过去就没了。他心里想,这红烧肉,
做得是真不错。2饭桌上,话头就没断过。说的都是陈浩。“我们家陈浩,
今年年终奖拿了二十万!”二婶的声音尖,像锥子,往人耳朵里钻。
“公司里好几个小姑娘追他呢!我都让他别急着谈,先以事业为重!”二叔哈哈笑,
那肚子一颤一颤的。“那是!我儿子,像我!有出息!”陈浩挺着胸,一副很谦虚的样子,
但那下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哪里哪里,都是领导栽培,同事帮忙。主要还是运气好。
”他爸他妈在旁边,一个劲地赔笑,说些“是啊是啊,陈浩真有出息”的话。脸上的笑,
比哭还难看。陈凡就低头吃饭。他把那条鲈鱼吃了一半,骨头在边上堆成一座小山。
“小凡啊,”二婶又把矛头对准他,“你今年多大了?二十六?再过两年就三十了。
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你看看你,穿的这件衣服,都起球了。我给你买件新的吧?
”她从旁边包里拿出一个袋子,扔到陈凡面前。“这是陈浩不穿的,牌子货,你穿着试试。
”是一件灰色的外套,看着挺新。陈凡他爸脸都白了,想去拿那个袋子,手伸到一半,
又停住了。陈凡看了一眼那件衣服,没动。他继续吃饭。“怎么?看不上?
”二婶的声音拔高了。“我儿子穿过的,给你是看得起你!你一个啃老的,
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妈,你别生气。”陈浩假惺惺地拦着,
“哥可能就喜欢这种朴素的感觉。是吧,哥?”陈凡把最后一口饭扒进嘴里,放下碗。
他拿起桌上的纸巾,擦了擦嘴。然后他看着二婶,开口了。声音不大,也不小,
桌上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件衣服,我穿着不合身。”他说完,站起身。“我吃好了。
叔叔阿姨,你们慢吃。”他转身就走,没看任何人。他爸他妈也赶紧站起来,跟着他往外走。
走到门口,陈凡他爸回头,对二叔二婶挤出个笑:“孩子不懂事,你们别介意。”门关上了。
屋里,二婶把筷子往桌上一摔。“什么东西!给脸不要脸!”二叔哼了一声,
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废物一个。”陈浩笑着,把那件灰色的外套拿起来,
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妈,别为这种人生气。掉价。”3陈凡走出单元门,站在楼下。
冬天的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他把手插进口袋里,点了一根烟。烟雾吸进去,又吐出来,
在冷空气中散开。他爸他妈跟了出来,站在他旁边,谁也不说话。
“小凡……”还是他妈先开口了,声音里带着哭腔,“你别往心里去。
你二婶她……她就是那个脾气。”陈凡没说话,抽烟。
“要不……明天我就去你二叔说的那个地方问问?开货车也挺好,至少……至少有个事做。
”他爸的声音很低,带着恳求。陈凡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他看着自己爸妈。
他们的头发白了大半,脸上全是褶子。为了他,低声下气。他心里有点堵。不是难过,
是那种《奈何》里写的感觉,沉甸甸的,压在胸口,喘不过气。“爸,妈,”他开口,
“你们先回去吧。我随便走走。”“这大冷天的……”他妈还想说什么。“让他走吧。
”他爸拉住了她,“让他自己静一静。”陈凡转身,沿着马路往前走。
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没走远,就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门口站着。看着车来车往,
人来人往。他掏出手机,翻了一下通讯录。找到一个叫“林溪”的名字,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三声,接通了。“喂?”是个女人的声音,有点慵懒,带着笑。“我吃完了。
”陈凡说。“哦?被欺负了?”林溪在那头笑。“没有。”“骗人。
你的声音听起来跟世界末日一样。”她说,“在哪呢?我去接你。”“不用。”“必须用。
你那辆破车开出去,我都嫌给我丢人。”林溪说,“发个位置,等着。十分钟就到。
”陈凡没说话,但也没挂电话。“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感动得想哭?行了行了,委屈一下,
等我过去给你补偿。今晚想去哪?我陪你。”“随便。”“行,那就随便。挂了啊。
”电话挂了。陈凡站在冷风里,嘴角,好像有了一点笑意。4没到十分钟,
一辆红色的车停在了陈凡面前。车很扎眼。线条流畅,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车窗降下来,
林溪的脸露了出来。她化了妆,口红很红,眼神亮晶晶的。“上车, loser。”她说。
陈凡拉开车门坐进去。车里很暖和,飘着一股香水的味道。“去哪?”林溪问。
“随便开开吧。”林溪一脚油门,车窜了出去。“坐稳了。”车在夜里飞驰。
城市的灯光在车窗外划成一道道彩色的线。“说吧,今年怎么欺负你了?”林溪一边开车,
一边问。“还是老样子。”“让你去开货车?”“嗯。”“让你穿你堂弟的旧衣服?”“嗯。
”林溪笑出了声。“哈哈哈,他们也太有才了。你怎么说的?”“我说不合身。”“没劲。
”林溪撇撇嘴,“你应该当场脱下自己的衣服,换上他的,然后在他们面前转个圈,说,
谢谢婶婶,这衣服真暖和。”陈凡看着窗外,没说话。“你啊,就是太闷了。”林溪说,
“你家公司那么大,你干嘛不直接摊牌?让他们惊掉下巴,那多爽。”“没意思。
”“什么没意思?你就是觉得,跟他们计较,掉你身价。”林溪瞥了他一眼,“可你爸妈呢?
他们就那么一直被你亲戚数落?”陈凡沉默了。是啊,他可以不在乎。但他爸妈在乎。
车开到了江边。林溪把车停下,熄了火。“下来走走。”她说。江边的风更大。
吹得林溪的长头发乱飞。她走到栏杆边,看着江面。江水黑漆漆的,倒映着对岸的灯火。
“陈凡,”她突然开口,“你真打算一辈子这么藏着掖着?”陈凡走到她身边。
“我不是藏着掖着。”他说,“我只是……不想说。”“为什么?”他看着江面,过了很久,
才说:“没什么好说的。”林溪转过身,面对着他。她靠在栏杆上,离他很近。
他甚至能闻到她呼吸里的香气。“你是不是觉得,一旦说了,一切就都变了?
”她盯着他的眼睛,“你那些亲戚,会换一副嘴脸来巴结你。你爸妈,会觉得扬眉吐气。你,
就不再是那个可以安安静静过日子的陈凡了。”陈凡没说话,但他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傻瓜。”林溪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她的手很凉。“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你躲不开的。
”她踮起脚尖,嘴唇凑到他耳边。“不过,你不说,我也有办法让他们知道。”她轻声说,
温热的气息吹得他耳朵痒痒的。“你想干什么?”陈凡问。“明天,
你不是还要去你家吃晚饭吗?”林溪笑了,眼睛弯成月牙,“我跟你一起去。”“别去。
”陈凡立刻说,“那地方,没意思。”“谁说没意思?
”林溪的手指从他的脸颊滑到他的下巴,轻轻抬起来。“明天,我就让他们看看,
你找的‘同事’,是什么样的。”她的手指在他的下巴上轻轻摩挲着。“也让他们看看,
你陈凡,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5第二天晚上,陈凡正准备出门,门铃响了。他打开门,
林溪站在门口。她换了一身衣服。一件黑色的连衣裙,很贴身,勾勒出她的身材。
外面套着一件白色的皮草,看着就暖和。脚上是一双红色的高跟鞋。她手里还提着两个礼盒,
包装得特别精致。“走吧,陈大少爷。”她冲他一笑,“去会会你的亲戚。”陈凡看着她,
有点头疼。“你穿成这样,不好。”“有什么不好?”林溪走进屋,打量了一下,
“你家……挺朴素的啊。”她把礼盒放在鞋柜上。“这是我给你叔叔婶婶带的礼物。
贵是贵了点,但配他们,够了。”陈凡叹了口气。到了二叔家,门一开,
又是那股熟悉的饭菜香。二婶看见陈凡,刚想说什么,一眼就看到了他身后的林溪。
二婶愣住了。“这是……”她看着林溪,从上到下,眼神里全是惊讶和打量。“阿姨好。
”林溪笑着开口,声音甜得像蜜,“我是陈凡的同事,我叫林溪。第一次来,
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随便买了点东西。”她把那两个精致的礼盒递过去。
二婶下意识地接住,掂了掂,有点沉。她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变成了有点谄媚的笑。“哎哟,
来就来嘛,还带什么东西!太客气了,太客气了!快进来,快进来!”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