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会议室里冷气开得足，跟个冰窖似的。林峰坐在桌子的一头，手放在膝盖上，
手指头一下一下地抠着裤子的缝。对面的赵皓，翘着二郎腿，手指头在桌上敲着，笃，笃，
笃。他没看林峰，眼睛盯着自己的指甲。“林峰，”赵皓开口了，声音不大，
但屋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个公司，没你了。”林峰没吭声。
他旁边的法务把一份文件推过来，白色的纸张，黑字。“股权转让协议。签了字，
你手里的股份，我们按原价收。现金，今天到账。”赵皓终于抬起眼皮，看了他一下，
“算我赵某人仁义。”林峰拿起那几页纸。纸很凉，跟手心一个温度。他一页一页翻，
看得慢。上面都是他看过的条款，一个字都没改。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一圈。
曾经跟他一起熬通宵、吃泡面的那几个人，现在都低着头，看自己的鞋尖，看天花板，
就是没人看他。只有一个人看着他。苏蔓。她站在赵皓椅子后面，穿着一身黑色的裙子，
脸上没什么表情。她的眼神落在林峰脸上，就那么落着，不偏不倚。林峰把合同放下。
“理由。”他说，就两个字，嗓子有点干。赵皓笑了，他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
椅子发出一声响。“理由？林峰，你是不是太天真了？你是个技术员，不是个商人。
你只会写代码，不懂市场，不懂管理。你留着，只会碍事。”他伸手指了指苏蔓，
“小蔓会接替你的位置，她比你合适。”林峰看着苏蔓。苏蔓还是那个表情，没点头，
也没摇头。“行。”林峰说。他拿起笔，拔掉笔帽，在文件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峰。两个字，写得很快，一气呵成。签完，他把笔往桌上一扔，站起身，走出会议室。
门在他身后关上，把里面的空气，和外面的一切，都隔开了。他走到自己的办公室，
里面已经空了一大半。他那个最喜欢的马克杯，不见了。桌上的那盆绿萝，叶子也耷拉着。
他没收拾东西。办公室里没什么东西是属于他的。他拉开抽屉，里面空空如也。他走出大楼，
外面的太阳有点晃眼。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热闹得很。可他觉得这声音都离他很远，
像是隔着一层水。他一个人沿着马路走，走了很久，也不知道要去哪儿。天慢慢黑下来，
路灯一盏一盏地亮了。他抬起头，看着那些灯，光晕散开来，模糊成一片。他想起一年前，
也是在这条街上，他和赵皓勾肩搭背，喝得东倒西歪。“林峰，等我们公司上市了，
我就把这条街买下来，天天请你喝酒！”那时候，赵皓的眼睛里全是光。现在，那光，
不知道去哪儿了。林峰找了个小馆子，要了碗面，一盘花生米。他一个人坐那儿，一口面，
一口酒。酒是劣质的白酒，辣得烧嗓子。可他不在乎。他一碗面吃了半个钟头，
花生米没动几颗。老板娘过来收拾桌子，看了他一眼。“小伙子，有啥想不开的？
”林峰抬起头，冲她笑了笑。“没有，”他说，“面有点咸。”2林峰在出租屋里醒了过来。
头痛，跟针扎一样。他坐起来，屋里一股酒气。窗户关着，空气不流通。他揉了揉眼睛，
看见桌上还放着昨天没吃完的花生米。旁边，是他的手机，屏幕上十几个未接来电，
都是他妈打来的。他没回。他站起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阳光照进来，
灰尘在光里头跳舞。楼下是个菜市场，人声嘈杂，吆喝声，剁肉声，混在一起，
全是生活的味道。他看着楼下，看了很久。然后他转身，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箱子。
箱子上全是灰。他打开，里面是他以前用的东西。几本书，一个旧鼠标，还有一个笔记本。
他翻开笔记本，里面全是代码，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其中一页，
写着几个大字：AIOS——人工智能操作系统。这是他三年前的想法。
一个能学习用户习惯，自动整合所有软件和硬件的系统。一个真正的，智能的系统。
当时他跟赵皓提过，赵皓听不懂，也没当回事。“搞那些虚的干嘛？
先把我们现在的产品做好，赚钱才是真的。”林峰合上本子，坐在箱子上，没动。他想，
赵皓说得对，赚钱才是真的。可现在，钱没了，公司也没了。剩下的，
就是这些“虚的”东西。他站起身，把桌子上的泡面桶收拾干净，然后把笔记本电脑拿出来，
插上电源。屏幕亮了。他打开一个空白文档，手指头放在键盘上，停了一会儿。然后，
他开始打字。一行，一行，又一行。代码开始在屏幕上流淌。他忘了时间，忘了饿，
忘了头痛。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这些字符。这些字符，是砖，是瓦，是梁，是柱。
他要靠着它们，建一座新的城。外面的天，又黑了。他没开灯，电脑屏幕的光照在他脸上，
一明一暗。他停下来，往后靠在椅子上，长出了一口气。他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三点。
他站起来，走到水龙头前，接了捧冷水，泼在脸上。水很凉，他脑子清醒了一点。
他看着镜子里头的自己，胡子拉碴，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他对自己说，林峰，
你不能就这么倒了。你得把这口气，喘过来。还得比以前，喘得更响。3赵皓的办公室很大，
落地窗外，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景象。他坐在真皮椅子上，手里端着一杯咖啡，
看着电脑屏幕上的股市行情图。那条红色的线，一直往上走。他心情很好。“小蔓，
”他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苏蔓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赵总，您找我。
”“别叫我赵总，听着生分。”赵皓转过椅子，冲她笑了笑，“叫我皓哥。
”他把咖啡杯放下，朝她伸出手。“过来。”苏蔓走过去，但没靠得太近，
把文件放在他桌上。“这是下个季度的市场推广计划，您看一下。”赵皓没看文件，
他看着苏蔓。她今天穿了件白色的衬衫，领口开得有点低。他伸手，想去拉她的手。
苏蔓的手往后一缩，躲开了。“赵总，请自重。”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赵皓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就又恢复了。他把手收回来，拿起那份文件，随便翻了翻。
“行，我看看。”他说，“你先出去吧。”苏蔓转身，走了出去。门关上后，
赵皓脸上的笑容彻底没了。他把那份文件狠狠地摔在桌上。“自重？”他冷笑一声，
“要不是看你有几分用处，你以为你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他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喂，查一下林峰最近在干什么。对，就是那个被我们踢出去的。我要知道他每天见了谁，
吃了什么，拉了什么屎。立刻，马上。”挂了电话，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他看着楼下的车流，像一群蚂蚁。他想，林峰，你现在在哪儿呢？
是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哭鼻子，还是在工地上搬砖？不管你在哪儿，你都再也翻不了身了。
这个城市，是我的。这个公司，也是我的。你，什么都不是。他拿起桌上的雪茄剪，
咔嚓一声，剪掉了一支古巴雪茄的头。他点上火，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个完整的烟圈。
烟圈慢慢散开，模糊了他身后的繁华夜景。4一晃，半年过去了。林峰的出租屋，
还是那个出租屋。但里面的东西，变了。墙上贴满了A4纸，上面画满了架构图，
写满了公式。地上堆着各种技术书籍和空的能量饮料罐。林峰的头发更长了，胡子也没刮，
整个人瘦了一圈，但眼睛，却比以前亮了。他的AIOS系统，初具雏形。他没钱了。
当初公司给的遣散费，早就花光了。他靠接一些私活，写点小软件，勉强维持生计。有时候，
一天就吃一顿饭。一个馒头，就着白开水。他不觉得苦。每天晚上，
当他看着屏幕上那个蓝色的进度条一点一点往前挪，他就觉得浑身都是劲。这天晚上，
他正在调试一个模块，电脑突然蓝屏了。“操。”他骂了一句。他重启电脑，
却发现硬盘读不出来了。他脑袋嗡的一声。他所有的代码，所有的资料，都在这个硬盘里。
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坐了半个小时。他想，完了。他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
走得地板嘎吱嘎吱响。他走到窗边，想吼一嗓子，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绝望，
像潮水一样，把他淹没了。他一拳砸在墙上。墙皮掉了下来，露出里面的红砖。他的手，
破了，流血了。他看着手上的血，一滴一滴，掉在地上。他突然笑了。他笑自己傻，
笑自己天真。他以为靠着一腔热血，就能改变什么。到头来，还是一场空。他回到电脑前，
把硬盘拆下来，拿在手里，看了很久。然后，他把它狠狠地扔进了垃圾桶。
他把自己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他想，就这样吧。睡一觉，也许就好了。也许，
就再也醒不来了。5林峰醒来的时候，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他迷迷糊糊地接起来。“喂？
”“林峰吗？我是王姐。”王姐是以前公司的行政，一个挺热心的中年妇女。“王姐，
有事吗？”“你……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不接，你妈都急坏了，
都找到我这里来了。”林峰沉默了一下。“没事，就是最近忙。”“你别骗我了。
我听你声音就不对。你现在在哪儿呢？我过去看看你。”“不用了，王姐，我挺好的。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你把地址发给我，我这就过去。”王姐挂了电话，
不给林峰拒绝的机会。林峰坐起来，看着乱七八糟的屋子，叹了口气。他起身，
把地上的书和饮料罐收拾了一下，把床上的被子叠了叠。半小时后，门铃响了。
王姐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她一看见林峰，眼睛就红了。“你这孩子，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她走进屋里，把保温桶放在桌上，拉着林峰坐下。
“你妈给你做的鸡汤，快趁热喝了。”她打开保温桶，香气一下子就飘了出来。
林峰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汤很暖，一直暖到心里。他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王姐……”“行了，一个大男人，别哭哭啼啼的。”王姐拍拍他的手背，“有什么难处，
跟姐说。别一个人扛着。”林峰低着头，没说话。王姐看着他，叹了口气。“公司的事，
我听说了。赵皓那个人，就不是个东西。你没必要为了他，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她顿了顿，
说：“我听我一个侄子说，最近有个创业大赛，一等奖有五十万奖金。你要不去试试？
”林峰抬起头。“创业大赛？”“对。就凭你的技术，肯定能行。”王姐看着他，
“钱没了可以再挣，人倒了，就真站不起来了。”林峰看着桌上的鸡汤，又看了看王姐。
他点了点头。“王姐，我去。”6创业大赛的现场，人山人海。林峰站在后台，
手心里全是汗。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一条牛仔裤，跟周围那些西装革履的人比起来，
像个误入的民工。他前面一个项目，是做共享马扎的。讲得天花乱坠，
下面的人听得昏昏欲睡。轮到他了。他走上台，站到演讲台后。他有点紧张，声音有点抖。
“大家好，我叫林峰。我今天带来的项目，叫AIOS。”他打开PPT，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简单的logo。他开始讲。讲他的理念，讲他的技术，
讲AIOS能做什么。他的话不花哨，很实在，全是技术术语。台下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操作系统？”“听着太虚了，不靠谱。”“你看他那样子，
像个要饭的。”林峰也听到了，但他没停。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把他心里那个构想了无数遍的蓝图，一点点地铺开。就在他讲到最关键的一个技术难点时，
他看到了一个人。苏蔓。她就坐在第三排，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装，头发盘在脑后，
正静静地看着他。林峰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准备好的话，突然就忘了。他站在那儿，
卡住了。台下开始出现骚动。就在这时，他看到了王姐。王姐就坐在最后一排，
正冲他竖着大拇指，嘴里说着什么。他听不见，但他看懂了。他深吸一口气，
重新调整了思路。“刚才那个技术难点，
我们是这样解决的……”他跳过了之前准备好的稿子，开始用最简单、最直白的方式，
讲述他的核心代码。他的话，不再是一个演讲，而是一个匠人，在展示他的作品。时间到了。
他讲完了。台下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他鞠了一躬，走下台。他没回后台，
直接从侧门走了出去。他需要透透气。他靠在走廊的墙上，点了一根烟。他刚抽了两口，
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的想法很大胆。”林峰回头，是苏蔓。她站在他身后，
手里也拿着一杯水。“谢谢。”林峰说。“但是，光有想法，没用。”苏蔓看着他，
“你没有团队，没有资金，没有资源。你做不起来。”林峰没说话，只是抽着烟。
苏蔓看着他，眼神里，有些复杂的东西。“我走了。”她说。她转身，高跟鞋的声音，
在空旷的走廊里，嗒，嗒，嗒，慢慢远去。林峰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他想，
她说得对。做不起来。又怎么样呢。至少，我试过了。7林峰没抱任何希望。他回到出租屋，
继续写他的代码。那个被砸坏的硬盘，他找了个数据恢复公司，花了一千块钱，
把数据都救了回来。他想，哪怕拿不到奖金，他也得把这个东西做完。
这是他最后的一点念想。两天后，他接到了一个电话。“喂，是林峰先生吗？恭喜您，
获得了本次创业大赛的一等奖。”林峰愣住了。“一等奖？”“是的。五十万奖金，
以及入驻我们孵化园区的资格。请您明天过来办理一下手续。”挂了电话，
林峰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他掐了自己一下，疼。他笑了，笑得像个傻子。他拿着钱，
租了个办公室，招了两个人，都是从一些小公司挖来的，技术不错，但怀才不遇。团队有了，
钱也有了。AIOS的开发，重新步入正轨。这天，
他正在办公室里跟两个组员讨论一个技术问题，门被推开了。苏蔓走了进来。
两个组员都愣住了，他们不认识苏蔓，但看她这身打扮，就知道不是一般人。林峰也愣了。
“你怎么来了？”“我来找你。”苏蔓看了看办公室，虽然小，但很整洁，墙上也贴满了图，
很有干劲。她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林峰桌上。“投资意向书。”林峰打开一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