搪瓷小碗，碗底是掉了漆皮的大红皮鲤鱼。
清亮的菜汤压根见不到几片绿叶子，偶尔飘过去的蛋花零零散散的飘在表面让李汉良忍不住嘀咕食堂老李是不是老家的母猪揣了二胎，把本该属于公家的鸡蛋悄摸摸的给昧进了自己的腰包里。
他甩了甩头，然后凑着嘴上去咕嘟咕嘟的将碗里的菜汤一饮而尽，随手再塞进几口杂粮馒头，借着寡淡无味的汤水艰难的往五脏庙里送。
没的办法，谁让这年头主要以粗粮为主，愣是半点细粮也不放丁点,玉米面加高粱面儿还混着点富康一般的肠胃还真难以招架。
唯一可圈可点的就是不限量。
索性李汉良也不是啥矫情的人。
都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二十来岁的年纪，身体刚刚长成饭量大已经成了标配，再加上肚子里成天没啥油水，能吃上一顿饱饭就足够烧香拜佛了。
哐当一声放下饭碗,李汉良毫无风度的打了一个饱嗝。
说实话，就连李汉良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一觉醒来就重生到了78年的同名小青年身上。
上辈子的李汉良公家出身，是第一批下海吃螃蟹的人。
以至于后来的李总有钱有事业，极高的社会地位赋予了他财富的同时，见惯了商场尔虞我诈的李汉良能够坦然的面对绝大多数的突发状况，所以不至于为了这丁点的破事儿就要死要活，总体来说心态还算稳定。
“李汉良，我跟你讲话你听没听到。”
身前传来一个不悦的女声。
李汉良抬起头眯着眼打量身前的姑娘,年纪看起来和自己相仿，穿着和自己一样的工人服装。不过头上的黑发全缠成了两条辫子，随意的搭在两旁，露出光洁白嫩的额头。
不过和周围格格不入的是，这姑娘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让她看起来多了一分文绉绉的气质。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姐们儿应该叫楚雨曦。
去年从城里下乡来他们镇上支援乡村建设的下乡知青，李汉良印象很深，当初对方下乡着实闹出了大动静。
毕竟，这姐们长得漂亮，啥时候鸡窝里冒出来个金凤凰也着实能让四里八乡的老光棍子们激动一阵时间。
不过很快所有人就很快偃旗息鼓，没人在议论了。
因为楚雨曦是出了名儿的眼界高，眼睛长在了脑瓜子上，兴许是城里来的缘故，走到哪都是挑挑拣拣，这也没什么，毕竟是城里姑娘，矫情点也认。
大不了娶回来就当个金丝雀养着，起码能饱饱眼福不是？
可随着最近国家政策的放开，甚至传出了恢复高考的消息。
楚雨曦是高知分子，有高中学历，这样一来就没什么人愿意去拿热脸贴冷屁股了，开玩笑，谁也不想自家的媳妇娶回来没两天就要回城，那岂不是鸡飞蛋打？
而原主却是个犟的。
颇有点一眼万年的架势，哪怕众人纷纷放弃了这个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天鹅，可原主这个癞蛤蟆非得一棵树上吊死。
也行吧，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或许是良心发现，也或许是开放高考的政策中婚后有一定加分，前两天楚雨曦找到李汉良口口声声提出来要嫁给他。
还提出了一个条件。
结婚领证可以，上床不行。
相亲相爱走亲访友也可以，但不能动歪心思。
简单一句话，就是不给碰。
甚至于楚雨曦还声明这份表面婚姻一直到高考结束后，自己回城宣告结束。而相应的，楚雨曦会给原主一定的经济赔偿。
“这不是婊嘛......”
李汉良嘀咕了一声，一抬头，便见到楚雨曦正高扬着鼻孔，高傲的等待着自己的回复。若是放以前，楚雨曦只有勾勾小手指头原主怕是都跑的屁颠屁颠的，而现在......
都一个村儿的狐狸，你搁我这儿玩什么聊斋呢？
不过李汉良想了想兜里还剩的二两白米的粮票就放弃了。
这年月生产队的公分不好挣，钱更难挣。
在这个做小买卖都要人人喊打，被控诉投机倒把，挖社会主义墙角的年代中为了这么个绿茶婊不值当。
所以，他拿起搪瓷碗就准备离开。
“你干啥去？”
楚雨曦顿时愣住了，按照往常，李汉良怕是第一个就要贴上来，热情的帮自己打饭。可现在他好像没看见自己一样，不打饭不说，端起饭碗就走是啥意思？
“如你所见，洗碗上工。”
李汉良打了个哈切，毫不在意道。
“你说什么？”
楚雨曦懵了，怎么着也想不到这话竟然会从李汉良的嘴里说出来。
整个镇子不知道有多少人追求她这个城里姑娘，她都没给什么好脸色。
楚雨曦瞧着李汉良白白净净，身高也不错，这才愿意低头同意父亲的提议，没成想，这要求提出来，李汉良本该感恩戴德才是。
再说了，不就是结婚后不给碰吗？
犯得着这样。
肉体上的情欲那比得上精神上的欢愉来的罗曼蒂克？
粗俗。
“李汉良，你说清楚，你究竟愿不愿意娶我。”
兴许是李汉良的态度太过无所谓，楚雨曦一下子就急了，张嘴就叫了出来。
殊不知楚雨曦在生产队本来就很惹眼，如今忍不住高了嗓子，顿时就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等听清谈论的话音儿所有人都懵了。
他们面面相视，一个个窃窃私语，心道楚雨曦这一朵城里来的娇花难不成要落在李汉良手里了？
更主要的是，李汉良死缠烂打这不是秘密。
但听着这话音儿怎么是楚雨曦在上杆子？
瞎搞嘛不是？
众人的目光纷呈，楚雨曦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忍不住瞪了李汉良一眼，可后者耸了耸肩膀无所谓道。
“高攀不起。”
哈？
一听这话，所有人都傻眼了。
这意思难不成楚雨曦这个女知青上杆子要李汉良娶她，然后被拒绝了。
而楚雨曦则顿时就恼了。
她感觉到随着李汉良这一句话说出来，所有人看着她的目光都不对劲了。不是我要上杆子让李汉良娶我，我只不过想平静的度过高考而已。偏偏这话又不可能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来解释，毕竟见不得光。
否则的话，单论这一条怕是就要断了她参加高考的可能。
“李汉良，你给我说清楚。”

刘全有心里头不能不犯嘀咕。
要知道，当下的国营厂可不必后来，国家经济形势尚在变化，后来曾催生了大批下海的双规经济还没在国内铺开。
国营厂那就跟定海神针差不多，谁家能有个国营厂的编制，那就是正儿八经捧了铁饭碗的，走路都得仰着鼻孔。
刘全有的小心肝下意识的上提，没成想李汉良压根就不在意甚至还吊儿郎当的走到门卫跟前，哼道：“你们厂食堂咋走？”
语气不善,多少带着点不耐烦。
这一幕落在刘全有眼中，他连下一刻怎么被门卫跟乱棍赶出去都想好了。没成想这门卫狐疑的看了李汉良一眼，等到目光落在他腋下夹着的公文包上，门卫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顿时谄媚一笑，连身子都挨了半截。
“您是？哦,食堂在后边，要不我带你去?”
“不用，我们自己去就行。”
李汉良摆摆手，随即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明明他年纪看起来比这门卫还年轻几岁却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小伙子，好好干，有前途。”
说着，李汉良还瞥了身后的刘全有一眼,也不知道咋的，后者一个激灵顿时想到先前李汉良的那一声爆喝，于是条件反射般站好，开口道：“是，领导。”
一听这话,这门卫顿时脸色一凛，看向李汉良的表情都多了些许严肃。
可李汉良心中一笑，却跟没看到是的，在门卫无比敬畏的目光带着刘全有直奔厂里的食堂。
眼角的余光却发现门卫已经迅速的朝着办公楼里跑。
这让他心里顿时有底。
刚进食堂，李汉良背着手，如同领导巡视一般旁若无人的打量着食堂中的饭菜，时而点头认可，时而无奈摇头，看的刘全有一愣一愣的。
这小子完全傻眼了。
他亦步亦趋的跟在李汉良身后，总感觉这个满嘴跑火车的同乡身上总带某种说不出的气质，比自家村里的村长都带派。
刘全有几次张嘴想问，可全都被李汉良用眼神堵了回去。
他大概转了有三四圈的功夫，忽然门外一阵骚动，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窜了进来直奔李汉良的位置。
刘全有心里一紧，以为是俩人漏了陷一张脸唰的就白了。
没成想这中年人蹭的一声就凑到了李汉良身前，人还没到跟前呢手就伸了出来。
“领导，你好你好，我叫裴建军啊，是国营纺织厂的综合办主任，领导下来微服私访真是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裴建军一脸的谄媚。
他刚刚来之前在门口观察已经很久了。
虽然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看起来不过是二十多岁，可评头论足的姿态可远非是一般的小年轻可以相比，再加上对方的一身打扮，那是妥妥的体制内的领导。
裴建军能当上综合办主任，眼力不是吹的，他敢笃定，哪怕眼前这个小年轻就算不是领导那也是妥妥的有来历的。
所以他一上来就无比热络。
没成想，李汉良的态度却是冷淡得很，他淡淡的瞥了一眼裴建军，好似在打量着这位国营纺织厂的大主任，而后下巴恰到好处的高抬到120度，哼道。
“随便看看，没想到打扰了韩主任，这是我的罪过。”
李汉良谦虚道。
可话虽如此，话音儿中却听不出半点歉意。
一旁的刘全有都吓傻了，他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儿就是自己个儿生产队的大队长，啥时候见到过国营厂的办公室主任，那可是国营纺织厂，就算是韩建国来了恐怕都得低头哈腰的装孙子。
李汉良咋敢在他面前壮大拿的？
刘全有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生怕对方注意到自己，没成想，偏是这时候，刘全有却对上了李汉良的锐利眼神。
“领导。”
刘全有福至心灵，条件反射般脱口而出。
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条件反射般的举动却让李汉良顿时皱了皱眉头，他瞪了刘全有一眼，不悦的教训道：“什么领导，我们都是人民的公仆，权利永远都是为人民服务的。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不要因为肩膀上有点胆子就自命清高。”
说着，李汉良还客气的转头朝着裴建军拱了拱手。
“让你见笑了，新来的，没见过啥大世面。”
李汉良说的云淡风轻，可话音儿落在刘全有的耳朵里，后者心里别提有多委屈了。他想要开口辩解，但刘全有就是再傻也知道这话不可能当着国营纺织厂办公室主任裴建军的面儿说出来，一张脸涨的通红。
不过和刘全有的委屈相比。
这一句听在耳朵里，裴建军脸上的冷汗唰的就下来了。
都说管中窥豹，虽然仅仅只是一句训斥而已却让裴建军愈发笃定眼前的年轻人不一般，尤其是那话说的更有水平，这小年轻怕是来头大的吓人啊。
不过他们国营厂到底发生了啥事儿，能让这种大人物来厂里，还偏偏跑到食堂来？
“不见笑，不见笑，您御下有方啊。”
“只是您来我们厂，是来考察的？”
裴建军陪着笑脸问道。
“不该问的别问。”
李汉良不悦的说道，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多少有点不客气，他才摇了摇头，继续道：“算是考察吧，你叫裴建军是吧，正好你在，也省得我亲自去找你一趟。”
“今儿个我来呢，是想看看你们厂的员工食堂，过一段时间应该会再过来一趟。不过现在看来，你们厂规模不错，不过这食堂嘛......”
“差点意思。”
李汉良停顿了一下，开口道。
闻声，裴建军顿时一愣，不过到底是混迹了多年的老油子，他忙不迭的从包里掏出一盒大前门来殷勤的塞进了李汉良的手中，低声道：“领导透个底儿？”
李汉良表面上云淡风轻，可手里捏着大前门心里头却乐开了花。
这烟看起来不起眼，但现在这时候这种档次的大前门怕是也得值得一张大团结了，他不动声色的将大前门揣进兜里，这才道：“裴科长，你真要我把话给你说明白？”
“行吧，看在我们以后或许还有机会打交道的份上我就告诉你，下半年要发生啥事儿，难道你这个综合办主任不知道？”
说着，李汉良还装模作样的指了指天上。
他这一指不要紧，裴建军一瞧，整个人都激灵了一下子，差点原地跳起来。
下半年的大事儿？
下半年还有啥大事儿，那不就是国营厂的领导班子要换届选举，到时候听说市政府的领导都要过来参会。
难不成眼前的这个小年轻是市里的？
裴建军越琢磨越觉得没想错，他看了李汉良一眼，一咬牙一跺脚就从兜里掏出三五张大团结来直往李汉良的手里塞。
“领导，您是为了下半年市政府领导来我们国营纺织厂考察的？”
“你这是做什么？”
“裴主任，你这可不是好习惯，我都说了，我们的权利是人民赋予的。罢了，看在你的心还算心诚的份上，那我也就不藏着噎着了，我来干什么不能和你讲，但是你们这食堂的问题很大啊。”
李汉良心中分明牙花子都要乐出来了，但面上却没有丝毫变化。
“就比如这些菜吧，都太素，太素了你懂吧，缺少荤腥。工人阶级是咱们国家的重要力量，平时吃这么素可不行。”
“这样吧，我给你留个电话，我让朋友给你送几头大肥猪来，你就当改善改善咱们工人兄弟的伙食了。”
“你懂的，我们那位可最爱这一口。”
李汉良说的遮遮掩掩。
可这话听在裴建军耳朵里，后者却是如梦初醒。

“嘿我说你这老头......”刘全有气得又要动粗。
李汉良给了他一个眼神，将他制止住了。
“大爷，我知道咱们这里都是城里人，我这也不想麻烦您，实在是，我家有个远房亲戚，最近生病了......”
李汉良蹲下来，和看门大爷自来熟，看周围没别人,直接把烟给他揣兜里了，“这亲戚啊，之前帮过我们家，我们一直也没有机会报答，这不是,现在知道这个信儿，就想找他家晚辈引荐一下，想着有机会能到他家里问候一下。”
大爷手揣在老蓝布衣服兜里，摸了摸，脸上有些满意，但是一开口，还是眼睛长在天上，“你家亲戚叫什么啊？”
李汉良四下看了看,把自己的声音又压了压，话里有话，“姓裴。”
“大爷，这条线要是让我搭上了，以后也能到城里来,咱们少不了还得打交道；您看，这我要是搭不上，您就说我偷跑进去的，也不担啥责任。你说是不？”
他也不知道这裴书欣家里到底是干什么的，但是看百货公司的售货员对裴书欣这么尊敬，裴书欣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安丰县不大，贵人更是凤毛麟角，想攀附的人那么多，但是谁能有这远房亲戚的优势？
能在这种地方当门卫的老头，人情世故都是门儿清，人精。
果然，大爷一听，顿时乐了，“哎呦，你这话说的，你正经要来找人的，哪能不让你进去？这都是合规的，去吧去吧。”
李汉良谢了门卫大爷，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刘全有都听迷糊了，紧追着李汉良问，“领导，你刚才说那些话啥意思？你和裴小姐家里啥时候有亲戚了？你咋知道裴家有人在这里上学？”
“还有，这姓裴的一家到底是干啥的？咋在县里这么有面子？”
李汉良被他问得头疼，他哪里知道裴家是干什么的？
说来也是奇怪，早在刚发现自己回到七十年代末的时候，他就迅速地把自己所在的小良庄大队、兴山村，还有安丰县的班子情况都摸清了。
这里面确实没有一个姓裴的。
“你没听他说吗？都是城里人，有头有脸人家的子弟，我就不信这里能没有裴家人的亲戚？”李汉良只能先给他解释了这个问题。
他刚才故意说裴家的晚辈，可没说是哪一支的，县城关系盘根错节，联络有亲，他就不信裴家没有个侄子外甥什么的在这里上学。
刘全有都听傻了，跟着李汉良跑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不由竖起大拇指，“领导，你真厉害啊，神算子，诸葛亮！”
李汉良听笑了，这小子还知道诸葛亮呢？也是不容易。
两人直奔食堂，正好要到了晚饭时间了，食堂大厨们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李汉良看了一下他们的菜色，发现这年代的高级学校就是和工厂不一样，咱华夏人果然啥时候都重视教育。
“领导，这些职高学生过得可以啊！不仅有肉吃，还有两道肉菜！”刘全有惊叹起来。
原本李汉良进来，这些正在忙的大厨们都没注意到他们，这下可好，所有厨师都抬起头来了。
李汉良今天只是想要考察一番，想着先跟门卫混一个来去自如，等明天自己置办了自行车、一身西装行头，再过来谈生意。
他原本打算看完这一家，立马就跑去下一家呢，这样可以在天黑之前，把所有潜在客户都考察一遍，回去做个轻重梳理，明天分批次落实。
“几位，忙着呢？”李汉良扯了扯嘴角，得，也是被赶鸭子上架了。
“你是？”领班的周师傅把李汉良打量了一番。
他见这小伙子虽然穿着洗得发白的老式布衣服，但是眉清目秀，小头发洗得清清爽爽的，也不像是普通的庄稼人，一时心里有点好奇，关了火走过来。
“叔，我是咱小良庄大队养猪场的，这是我的名片。”李汉良立刻露出热情礼貌的笑容，双手把自己的名片奉上。
“啥名片？”几个师傅好奇，也关了火，凑过来。
“这和香港电影里的名片也不一样啊，你这是假的吧？”
“你这还是用大白纸写的，人家那都是新技术，打印的！”
李汉良被他们逗笑了，没想到在这大名鼎鼎的子弟学校里，食堂的氛围居然还不错，这几位大师傅，看起来居然都有点淳朴的感觉。
“几位叔，名片这东西啊，只要职务是真的，它就是真的。也不在于用啥东西做，看得就是递名片的人有没有诚意。我对咱们，可是相当有诚意的！”
李汉良是遇强则强、遇善则善、遇恶更恶，现在这几位大爷明显看到他擅闯厨房也没说什么，而且并没有见他穿得寒酸就瞧不起，李汉良笑得很真心。
但是这些大爷们听蒙了，周师傅拿着名片左看右看，“什么乱七八糟的的，小伙子，我就问你是不是来卖猪肉的？”
李汉良听他说话声音洪亮，而且虽然上了年纪，这腰板也是直挺的，精气神贼足，看起来和韩建国的气质有点像，多半也是个老兵。
“叔，您猜对了，我就是来卖猪肉的，”李汉良抓住了机会，直接走到灶台边，抓起一片薄薄的小肉片放在嘴里，嚼了一半就皱齐了眉，“叔，你们这猪肉不正常啊，注水了吧？要不就是喂饲料催肥了！”
周卫军一听，炯炯有神的眼睛更亮了几分，“小兄弟，你咋知道？”
他拉着李汉良到一边，“我看你是个行家，你那里有正经猪肉没有？你想卖给我们？”
李汉良一看，这情况不对啊，怎么感觉这食堂大叔比自己都着急。
不过既然机会已经摆在这儿，他就决不能放过，“叔，我们小良庄的猪肉都是纯农家肥料喂养，实打实的好猪肉，而且我们产量足，不管你们食堂多大消耗量，咱们都能给你跟上，绝不断顿！”
“叔，您食堂这边是......被二道贩子给坑了？”李汉良往办公室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办公室的门开着，知道自己今天是财星高照了，“叔，能不能麻烦您帮我引荐一下你们主任？我去当面和他谈？”
“嗐，小伙子，你还找啥主任？这就是我们食堂负责人，周卫军周主任啊！”一个大爷过来，拉住李汉良激动地说。

李汉良原本不想管这事儿，毕竟楚雨曦转移目标，对自己而言是有利的，免得这姑娘天天凑在自己身边，耽误自己搞钱。
但是，他往前走了几步，听见楚雨曦的求救声越发可怜。
“小贱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想要利用我加分上大学，然后再一脚把我踹了，我可不能白做这王八！”
井文强的声音传了过来,话音未落，他就已经把楚雨曦的嘴给捂住了。
柴草垛内，只能传出一阵绝望的呜咽声。
这井老三家里有点背景，他亲叔叔是县里供销社的副社长，他老爹据说在南方跟着一个大哥做生意,他自己的两个亲哥哥，也全都在市里重要岗位工作。
在这年代，这种家庭可谓是脑子、成分都占了，只要上面方针一到位，一飞冲天，指日可待。
井老三自己也聪明，早就知道这一点，所以听从他老爸和亲叔的指派,下来插队历练。
他在大队这几年，先前还装得人模人样的，但是自从发现韩建国是个迂腐没什么钻营能力的老实人、大队里其他人对他也构不成威胁，所以越发显露本性。
楚雨曦也是糊涂，找谁不好,居然找到这个二世祖头上。
“呜......救命！”楚雨曦挣扎间终于喊了出来。
与此同时，衣服破碎的声音传来出来。
“小娘们反了你！”
啪地一声，井文强一巴掌打在楚雨曦脸上，“你敢把人叫来，我让你一家没命！”
李汉良实在听不下去了，让他现在绕路继续走，他做不到。
之前也有不少圈子里的朋友爱搞强迫这一套，但是每次聚会，他都不参与。
男人拼到他这种地位上，根本不需要搞这种下作手段，自降身价，所以他一直顶看不起这些霸王硬上弓的狗东西。
今天井文强敢在他面前搞脏的，真是撞在了阎王爷的枪口上！
月色微弱，点点星光照耀在柴草垛上，照着楚雨曦半露出来的风光。
井文强被眼前的景象迷得魂都找不着了，根本没有心思观察周围的情况。
“小贱人，让你平时在老子面前装得什么似的，今天老子就办了你！”
井文强扯开皮革裤腰带。
李汉良飞起一脚踹了过去，“办尼玛的办！”
啊地一声，井文强被踹出了一米远，砸在地上。
李汉良懒得看他，随手扶起楚雨曦，“行了，把衣服穿好，回家吧。”
不得不说，这楚雨曦的确美貌，在这个明显大家都营养不良的年代，本钱也足足有D杯。
天使的脸蛋御姐的身材，难怪大队里的年轻小伙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但李汉良只是随意扫了一眼，多一秒钟都没有停留，转身就要离开。
楚雨曦吓得不轻，刚回过神来，就看到李汉良一脸嫌弃的神情，一时更是羞愤，带着哭腔喊，“你给我站住！”
能在她面前这么淡定的男人，她还是第一次见。
主要是，她、她都已经被李汉良给看了，怎么可能就这么让他走？
楚雨曦哭着系好衣服，“你、你都看到什么了？”
李汉良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是我救了你，我当然什么都看到了。不然你觉得我会出手吗？”
不过，他没空和一个处于惊吓中的姑娘一般计较，而且看井文强躺在地上龇牙咧嘴的样子，估计等下这东西爬起来，又是一番好折腾。
“我送你回家。”李汉良抓住楚雨曦的胳膊。
楚雨曦委屈地看着他，忽然发现，李汉良只是脸长得清秀文弱，身材还是挺男人的，一时，心中暗暗懊悔，自己之前怎么没有发现？
这个男人高大威猛，又有责任心，要是能嫁给他，以后大队里的穷鬼、小瘦猴们，就不用她自己出面了。
像今天一样，李汉良都能帮她解决。
最主要的是，李汉良无依无靠孤身一人，到时候等自己考上了大学，想要和他离婚，那也是轻轻松松的事儿。
楚雨曦咬咬牙，更加坚定了一定要继续嫁给李汉良的念头，不能再去找别人冒险了！
“汉良，”她娇羞地叫了一声，“今天的事谢谢你啊。”
李汉良只觉得，自己浑身被激出了鸡皮疙瘩，这种绿茶套路，他早就厌烦了，连一句话都不想接。
井文强摔得不轻，这会儿是怎么挣扎也爬不起来。眼看着李汉良带着他到手的鸭子走远了，恨得牙痒痒。
“李汉良你给我等着！不出三天，我让你滚出大队！”
一个村里土生土长的穷小子，也敢和他作对，这是找死！
李汉良可不是被吓大的，更何况像井文强这种级别的，也不够格。
他把楚雨曦送到家门口，便要转身告辞。
“汉良......”
楚雨曦可怜兮兮的，抓住他的衣袖不放手。
李汉良被缠得很烦，直接甩开了，“行了，你好自为之吧。”
多的他也不想说了，赶紧离开是非之地才是要紧。
不然被楚雨曦她那个难缠的爸给看见了，自己可是更说不清了。
李汉良知道，对现在的自己而言，赚钱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一切都得靠边站。
过惯了被称呼为“李总”，前呼后拥的好日子，让他整天在这个大队里无所事事，那可比杀了他还难受。
第二天一早，李汉良就行动起来了。
他先是去大队办公室兑了肉票，然后叫上刘全有，一起去县城。
这一次，他的目标很明确，直奔昨天就盯好的票贩子那里，只用一张肉票，就换了五张本票和一张钢笔票，再加上讨价还价，总共算下来，一共只花了三张肉票，就把布票和理发票都换齐了。
李汉良把布票给刘全有，让他去买两套他们两个穿的衣服，特意强调，一定要西装款式、要黑色的。
因为黑色的最看不出材质好坏，他们这点布票，也只能换点普通的厚棉布，像是做西装的精纺和呢子面料，他们是兑换不来的。
随即李汉良自己去兑换了本子和笔，他特意挑了纸张厚的白本子，找了个街角，坐着写名片。
这个年代啥都没有，他想要的商业脸面，也只能自己去挣了。
正写着，忽然一辆凤凰自行车停在他面前，李汉良抬头，看到居然是一个漂亮姑娘，“你叫李汉良吗？”

李汉良瞥了他一眼，认出了这小胖子是同一支队的，好像叫什么刘全有来着，不过他也知道对方就是心直口快的性子，也没多说啥。
鼓捣了大概两分钟。
李汉良这才捏着摇杆把子飞快的转动，突突突突，刚刚还歇菜了拖拉机履带飞快的转动，直接就打着火了。
“你小子，有点东西啊。”
“今儿叔记你一功,等叔送完了饲料去养猪场回来，晚上到叔家吃饭，让你婶子炒俩好菜。”
韩建国一愣，随即呲着牙花子就乐开了。
闻声，李汉良嘿嘿一笑,忽然他眼珠儿转了转。
养猪场？
俗话说的好，要想富，先修路。
路咱修不了，可是这猪咱是不是得盘算盘算？
李汉良很清楚，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期第一个万元户就是靠着养殖业发家致富，这总不能算是挖社会主义墙角了吧。
李汉良眼前雪亮，他先是装作憨厚的傻笑了两声，随即拉着准备上车的韩建国道：“别介啊,叔，我听你们要去养猪场，正好我闲着也带我一个呗？”
“叔你放心，我不给你添乱，再说队上的活儿我可都干完了,不信你去问张支书。”
带你一个？
起初韩建国还有疑虑，不过瞧见李汉良胸脯子拍的砰砰响，再加上这小子才刚立了大工他也不好说什么。
只能点点头。
“那成，你小子跟全有做后边车斗看好饲料，叔就带你转一圈。”
“得嘞。”
李汉良一个翻身就坐在了车斗上。
“养猪场骚的哄的也不知道有啥好还上杆子去，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在家多躺会呢。晚上还得看红楼梦呢。”
李汉良兴致勃勃，不过刘全有却是一脸不情愿好像有满肚子的牢骚。
也难怪，汪明笙般的红楼梦正在当下热播，在这个家家户户娱乐相对贫乏的年代，最大的热闹就是村东头集体黑白电视机里播放的电视剧。
但李汉良没理，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周遭的景物，显得颇感兴趣。
天空很蓝，云彩很白，就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新鲜许多。
在没有任何空气污染的年代中，这种澄澈的天空是后来无数人做梦都无法呈现出的场景。秋收将近，到处都是橙黄色的麦浪，轻轻一嗅，就能够感觉到稻子的香气扑入鼻孔。不少生产大队的人在组织秋收。
每个人的脸上都热情洋溢，仿佛看着麦田无比满足。
“真好。”
李汉良感叹一声，这种满足的幸福指数是后世几十年后被房贷车贷压弯了的打工人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到的充实。
就是路有点抖。
柏油路刚在城市中普及，尚且还没在乡镇中铺开。
拖拉机在泥土路上突突突的往前蹦跶，颠簸的道路差不点能把中午刚塞满了肠胃的馍馍给颠吐出来。
要想富，少生孩子多修路。
看来这话说的果然不错。
否则就算是有天材地宝，运不出去也是白搭。
不过这些都不是李汉良现在要考虑的问题。
妈的，老子兜里就一张二两的粮票，考虑个毛的商海沉浮，先喘口气再说。
索性路程并不长。
大概半个小时的时间，拖拉机在养猪场外停下。
以李汉良的眼光来看，70年代的养猪场还尚未形成规模，管理差，对周围的环境污染也差，先前他还觉得刘全有口中的骚的哄有点言过其实，可真的到了实处他觉得刘全有的评价实在是太他妈良心了。
这味道怕是嗅觉失灵都得熏出一个跟斗来。
倒是韩大队没怎么在意，他让李汉良在门口看着拖拉机，一手一个就将两麻袋饲料抗在了肩膀上带着刘全有吭哧吭哧的往厂里走。
李汉良也不在意，琢磨着自己该做点啥。
没想到，厂房里哐当传出一个响声，随即就是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李汉良一愣，随即抬脚就进了厂房，刚进来就瞧见韩建国正气的吹胡子瞪眼，他一手拽着身前一个中年男人的衣领子不撒手，嘴里蹦出来的吐沫星子差点要喷到了对方的脸上。
“老韩，你凶我，我也没得办法啊，人家公社不收了我能咋整。”
“咱也不能强买强卖吧。”
中年男子满脸无奈，只能勉励解释。
“混账话，他们说不收了就不收了，这些个猪可咋办？还有三月可就要过年了，到时候大队答应村民的粮票从哪发？”
“到时候拿不出来，村民们还不得活劈了你？再说了，公社不收，你就不想点别的法子出来？你当厂长是摆设？”
韩建国破口大骂，牙花子都要呲出来来，大有一种见人就咬的架势。
“咋回事？”
李汉良走过去捅咕了一下一旁一脸便秘的刘全有，后者瞥了他一眼，愁眉苦脸的低声说道：“还能咋回事儿，你没听到咋的，今年咱大队养的猪人家供销社不收了。”
“今年咱大队可是破天荒的养了二十多头大肥猪啊，这要是这俩月卖不出去，年底不得反了天？”
闻声，李汉良一怔。
他倒是清楚这养猪场是村集体的财产，可供销社不收是他没料到的。这年月钱重要，粮票肉票啥的更重要。
任何购买包括电器，自行车，米面粮油都得有票。
有钱都不行。
而现在一票难求，家家都不富裕，攒下的公分根本就换不到几两的粮票，更遑论大队里拖家带口养活一大家子的了。刘全有说的不错，全大队的人都指望着这丁点的福利过个肥年的，这要是大肥猪卖不掉的消息走漏了半点。
好家伙，养猪的厂长讨不了好，村民们上房揭瓦开大会恐怕都有可能。
不过.....
好像有点搞头啊。
“叔，你先别急，大肥猪卖不掉，想想办法就是了你为难张永生厂长有啥用。再说了，马上这些猪就出栏了，先解决掉这麻烦才是正经。”
李汉良劝的很有水平。
只是一听这话，刚刚还抡圆了拳头的韩建国扑通就是一屁股堆坐在了地上。
李汉良说的一点不错，这些大肥猪马上就出栏了。若是一头两头的，村集体东拼点西凑点也就算了，这现在可是整整二十头啊。
供销社收不了，他能怎么办？